赵敷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某瓣三分的剧情就不要名字了吧

我素来很反感周末加班,但无奈此番打电话来的客户是我熟客,我着实不好意思回绝,只得应下,与他约定了今天晚上6点来我的心理咨询室。

我所在的工作室在南城城郊,即使临近地铁站也未给这里空置的写字楼多增添些人气,对面的购物广场人流量最密集的只有打着中英文混杂招牌的早教机构,周末一过五点,一楼的KFC就开始充斥着孩子吵闹声。

他们坐在我周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挥霍,将番茄酱弄得到处都是,用尖锐的声音不住叫嚷。我也是从这个年岁过来的,却不妨碍我现在听到想将他们的头摁进水里。

6点,我的客户准时抵达了工作室,他的脸庞已经不年轻了,但他有双少年的眼睛。我为他倒了杯苏打水,问:“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我的客人笑了笑,低下头从金属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来,他把这根烟夹在指间,抬眼看向我,笑意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流入嘴角勾起而形成的酒涡里,他说:“我失踪了二十一年的恋人要回来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我听了言不由衷道:“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放在我手边的手机响了,号码有些眼熟,好像是某个丧葬公司,我伸手挂断,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赵医生,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我摇头,从抽屉下摸出一盒长条火柴,伸手将百叶窗拉下来,顺便打开室内的落地灯,外面的云很低,要下雨了。

他伸手捏碎了滤嘴里的爆珠,松松把烟叼着,再度颔首将烟轻触我手中擦燃的火柴。趁着这一时刻拉进的距离,我对他道:“你对我讲过你那位失踪的恋人吗?”

他的呼吸暂停了一瞬,随即向后放松的倒在了皮椅上,“我讲过他吗?”他含糊不清的问道,看向我的时候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来。

我将火柴丢进烟缸,坐下后拱起脊背撑在书桌上回看他,语调缓慢的再度发问:“想一想,您对我讲过他吗?”

他沉默着深吸了一口烟,烟雾里模糊了他的面庞,待雾散去后,他笃定道:“我没讲过他……”他将烟搁下,“我给你讲讲我们那时候的事吧,他那时候可是个妙人……”

“我第一次对他有好感是在凌晨的出租车上……”

我边听边点头,从笔筒中抽出我惯用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他说的又一个新版本,问道:“然后呢?”

“我还没和你说,我们那时候在创业,小公司……跑业务都要自己出马。坐飞机都是坐红眼航班,那时还没禁。下了飞机多数时候两三点了,当时机场附近治安可没现在好,还有黑车司机奸杀落单的女乘客,或是抢劫的。”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道:“我本来就是个有被害妄想症的,他一路上还尽讲鬼故事吓我,吓得我连夜班出租车都不敢坐,他只好把我送回去。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他讲的司机抢劫奸杀的故事,还有夜半三点最易见鬼。”

我看见他那双少年的眼睛里倒映出夜灯的光,听到这里,我发现这个故事我跟他一样清楚。

外面开始下雨了,他起身走到窗前像是要看雨,百叶窗的光影就倒映在他的脸颊上起复明灭。我想象书桌上相框中拥有潋滟水光的眼睛的少年,他会如今日靠在百叶窗前一般靠着车窗,他搁在座椅上的手在鬼怪故事的刺激下,不自觉向另一旁的人摸索去。

“就在车上,我那时正自己吓自己,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被他唬得差点起来头撞到车顶,可被吓过了,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这人真促狭,而只觉得他的手很烫,掌心相对的时候把我手心的冷汗全部收了。”

我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刻收了回去,雨已经下大了,在夜晚的灯下把水的珠光铺天盖地的散开,他与风雨隔了一扇玻璃。

“看在他这么殷勤送我回家的份上,我哪里好意思把他撵回去,于是他就提着行李箱跟在我后面回家了。”他手上的那支香烟燃尽了,他看向我,抽出盒子里的烟,眼神示意可以再点一支否,我自然只得同意。

“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一个人走没灯的路时,总喜欢回头看,老觉得有人跟在我后面……那天楼里声控灯坏了,我摸黑走的时候又想回头,可他在我背后,我就不用回头了。”

他说到这里时问我,“赵医生,你喜欢拿都市怪谈逗人吗?”

我摇头,我的父亲是个很敏感的人,在我少年时最深的记忆里,有他时常半夜惊醒的回忆,有次他梦中惊醒后,紧握我的肩膀以游魂般的声音道:“瑗瑗,爹地的床下面藏了一个人……”

他甚至会在凌晨叫醒我,喊我看床底下到底有没有眼睛。于是我有次对他说:“阿爹,我在床下看到了岳伯伯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就再未被他叫醒了。

“我以为到家了,那家伙就能闭嘴了,谁知道他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吓我,他说‘德基,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好久没回家的人回了家,比起收拾行李更要紧的事是看看床底下……’我那时候真信他的话,蹲下身跟他一块往床下面看。”

他说道这里时像是又将自己代入回了那个夜晚,我看到他与少年时的自己一起皱了皱眉头,好像在对记忆中投影撒娇。

“结果他贴在我的耳边道‘看床底下,会不会有人……也许你回来了,他还没离开,等你往床底看的时候,他也看你。’我真被他吓到了,脚一滑溜进他怀里,当天晚上不得不让了半边床给他睡,这个罪魁祸首害得我一个人睡觉不踏实!”

他的手在玻璃窗的边框上滑动,手上的烟快要烧到手了,他却没察觉,侧过头来看我说道:“赵医生,你知道借床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借久了那半张床就归他睡了。”

我自然知道,他的床上永远预留了一个人的位置。孩子明了某些事的时候,往往比大人预测的要早得多。

他未意识到,当他在午后掩上门,投入另一个人臂膀的时候,会有一双他以为无知的眼睛正在看他。

我看着他与书架上垂下的吊兰花枝一起在午后灼热的风里扭动,凭借着土里生出的根茎的支持。吊兰的叶上还有花壶喷洒的水,顺着叶脉滴落,他白皙的下颌上挂着汗珠与眼泪,落入他情人的枕边。

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看着淡青色油漆的木窗把月亮框进来,他与我一墙之隔,像只渴水的鱼倚靠在窗边,我有时甚至能看到他的鼻尖抵住淡青色的边框,像鱼要在涨水时游回青青的水中。

但他没有游回去,他伸出手和窗上倒映出的影紧紧贴在一起,原来他不是鱼是人,那是他溺水时紧抓的浮木,他抱住了,便得一刻欢愉。

我回神的时候,他开始抽第三支烟了,他说:“我清楚我的疾病,他是医我的药。”

我听了这句话有些恍惚,距离他上次说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至于岳伯父,他也已经走了二十余年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先前那通电话没打通的公司打来的,我低声对他说了句“失陪”,走到外面接听,电话那头在说迁坟的日子时辰,以及看好的公墓风水,我听罢还是照旧将此事全权托付,只说家里长辈身体问题,等正式动土当日再出席,准备工作全由他们负责。

他见我回来还要说些什么,我只能遗憾与他道,他预约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们可以预约下次再继续聊他将要归来的故人。

临走前他道:“我一直都相信他会回来的,哪怕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我都一直相信,你看他现在不是要回来了嘛。”说完,他又展露出先前他推门进来时,面上的笑颜。

我在送走了我预约的客人之后,便倒在靠椅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我依稀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他在说:“我想瑗瑗这段时间大概是操持改葬的事情累到了,我时常听到他晚上说梦话。”他说着叹了口气,我感到有一只手将我额上汗湿的发拨开,“他有时工作的压力大了,也该放松才是。”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我以前的导师史先生和父亲站在我的床边正在说话,见到我醒来,父亲连忙看了过来,史先生对我说:“你父亲见你晚上过了六点一直没回家吃晚饭,打电话也不接,去你工作室才发现你晕倒在办公室里了,幸亏发现的及时,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懵懵的点头,迁坟结束后,父亲与我去了一趟老房子收拾旧物,我看见父亲从他的床下拖出一只陈旧的半人高皮箱带回家里,我将箱子打开满满都是书籍、策划书与信件,除此之外皮箱里收纳了一个相框,相片里的人好像在与我们隔空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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